氣候變化背景下,極端天氣多發頻發。今年以來,我國北方已經歷了10次沙塵天氣過程,沙塵出現時間早、過程次數多,為近10年同期最多。
人類生產活動是怎樣影響沙塵天氣強度的?我國有哪些防沙治沙經驗可以與其他國家分享?氣候變化背景下又該如何應對未來防沙治沙的新挑戰?
針對這些
問題,4月23日,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荒漠化研究所所長吳波接受了澎湃新聞專訪。他指出,中國舉全國之力,以大的生態工程帶動,進行防沙治沙綜合治理,是其他國家難以復制的,但我國研發了許多成熟的防沙治沙技術,蒙古國南部荒漠化地區與我國
內蒙古的許多地區自然條件相似,可以通過中蒙兩國的交流與合作促進防沙治沙國際合作。
氣候變化給未來的防沙治沙工作帶來很多不確定性,吳波認為,未來需要堅持“近自然恢復”理念,在全球氣候變化背景下進一步優化已有的防沙治沙技術,提高沙區固沙植被的穩定性,建立我國北方防沙帶生態安全格局,降低沙塵暴過境時地表釋塵量,減輕沙塵暴危害。
以下為專訪內容:
人類不能不讓沙塵暴發生,只能減輕其危害
澎湃新聞:沙塵天氣是自然現象,但人類的生產活動是怎樣影響沙塵天氣的強度?
吳波:沙塵暴形成有三個條件:一是地面有大量的松散沉積物,這是形成沙塵暴的物質基礎;二是有強勁持久的大風,這是沙塵暴形成的動力基礎,也是沙塵物質能夠長距離輸送的動力保證;三是大氣層結構不穩定,即要有冷暖氣團的相互作用,這是形成沙塵暴的局地熱力條件。
人類活動可以影響第一個條件。不合理的人類活動,如過度放牧、過度開墾、過度抽取地下水等造成荒漠化,使地表植被退化,土壤更容易發生風蝕,當沙塵暴過境時可以為沙塵暴提供更多的沙塵來源,加重沙塵暴強度。反之,人類通過植樹種草恢復植被,治理荒漠化土地,減少地表裸露,就可以在沙塵暴過境時減少地表沙塵釋放,降低沙塵暴強度,減輕沙塵暴危害。
其它兩個條件,人類難以改變,因此,人類不能阻止沙塵暴發生,只能減輕其危害。
在不適合造林的地方造林是不可持續的
澎湃新聞:你認為目前公眾對治沙的認識存在哪些誤區?
吳波:公眾對治沙的誤區主要有兩個:
一是很多人認為治沙就是種樹,就是造林。事實上,沙區大都位于干旱和半干旱區,氣候干旱,降水稀少,水資源匱乏。因為森林需要消耗更多的水分,而干旱和半干旱區年降水量一般低于400毫米,所以只有很少水資源比較豐富的地區可以生長森林,大部分地區只能生長灌叢和草原植被,在年降水量低于50毫米的極干旱區甚至沒有植被生長,地表完全裸露。我們應該堅持“宜林則林,宜灌則灌,宜草則草,宜荒則荒”。有些地方政府為了政績或者為了見效快,到處種樹,甚至在草原、沙漠里大面積種樹,種樟子松、種楊樹。在不適合造林的地方造林,是不可持續的,降水支持不了樹木的生長,要不了幾年把這個地方的土壤水耗光了,可能造成植被退化甚至死亡。有一個很重要的概念,叫作“以水定綠”,就是說這個地方有多少水資源,有多少降雨量,能支持多少植被,就恢復多少植被,不要超過這個限度,否則恢復的植被一定是不可持續的,早晚要退化。我們通過恢復植被,增加植被蓋度,不僅僅要讓這個地方綠起來,還要保證這個地方恢復的植被穩定、健康、可持續。
二是有些人認為沙漠里應該大面積造林,甚至認為沙漠應該被消滅。
荒漠是地球表面一類重要的地理景觀,是氣候干旱、降水稀少、蒸發強烈、風力強勁、植被貧乏的地區。根據地貌和地表物質組成,荒漠通常劃分為沙漠、礫漠(又稱戈壁)、巖漠、泥漠和鹽漠等。
荒漠生態系統是指由旱生、超旱生的小喬木、灌木、半灌木和小半灌木以及與其相適應的動物和微生物等構成的生物群落,與其生境共同形成的物質循環和能量流動的動態系統。它是陸地生態系統重要的子系統,具有不同于森林、草原、濕地等生態系統的獨特結構與功能,在防風固沙、水文調控、土壤保持及生物多樣性保育等方面提供著重要的生態服務,同時在固碳和生物地球化學循環方面也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而且,荒漠生態系統孕育了許多珍稀、瀕危的野生動植物。比如,分布在我國西北荒漠區的國家Ⅰ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有雪豹、野駱駝、豺等23種;國家Ⅱ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有北山羊、狼、猞猁等53種;國家重點保護野生植物有四合木、沙冬青、半日花、綿刺等20多種。
在我國西北地區分布有八大沙漠,即塔克拉瑪干沙漠、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巴丹
吉林沙漠、騰格里沙漠、柴達木盆地沙漠、庫姆塔格沙漠、烏蘭布和沙漠和庫布齊沙漠。
根據科學界的普遍共識,沙漠是在干旱氣候條件下長期地質環境演變的結果,造成沙漠環境中植被低矮稀疏的主要原因是氣候干旱缺水。我國干旱區分布著大面積的沙漠和戈壁,年降水量只有不到200毫米,僅靠天然降水無法支撐大量樹木生長,大面積或高密度種樹會降低地下水位,耗光土壤水分,導致沙漠生態系統崩潰。
科學研究早已證明,只有受氣候變化和人類活動影響形成的荒漠化土地,才有可能治理和需要治理,治理方式也并不局限于種樹,應該喬灌草結合。荒漠化治理應該“以水定綠”,即恢復的植被不能超出水資源承載力。而對于天然的沙漠戈壁,保持其原始狀態和生態系統的完整性,讓在其中生存的動植物不被打擾,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們提倡“近自然恢復”的治沙理念,即利用本地鄉土物種,把退化生態系統恢復到物種組成、多樣性和群落結構與地帶性植被接近的生態系統。應把“近自然恢復”作為防沙治沙的指導思想,從以提高植被蓋度為目標轉變為基于生態學理論,通過科學有效的人工輔助和管理措施,依靠自然生態過程,將退化生態系統恢復到受人為干擾前的狀態,從而實現恢復后生態系統的生物多樣性、結構和功能的完整性、穩定性和可持續性。
我國已經進入生態文明新時代,需要正確認識荒漠與荒漠化的關系。一方面,要科學防治荒漠化,讓那些本不該發生退化成為荒漠化土地的地方回歸原來的面貌。另一方面,也要尊重自然,保護好荒漠生態系統,認識到大漠戈壁也是“金山銀山”,嚴格遵循不同類型荒漠的形成與發育規律,確保荒漠生態系統的原生性、完整性,而不是要消滅地球上所有的荒漠。荒漠生態系統是陸地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維護地球生物圈的生態平衡是不可缺少的。
氣候變化背景下應進一步優化已有的防沙治沙技術
澎湃新聞:我國防沙治沙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績,有哪些經驗可以跟其他國家分享借鑒?
吳波:中國治沙的最主要的經驗是,舉全國之力,以大的生態工程帶動,進行綜合治理。其他國家是做不到的。
2018年7月12日,《Nature》發表長篇綜述指出,近40年來,中國啟動了包括“三北”防護林體系建設工程、京津風沙源治理、天然林保護、退耕還林還草等16項投資巨大、影響深遠的生態修復工程;截至2015年,這16項工程調動了5億勞動力,在約62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共投資了3700多億美元;這一努力在全球范圍內都是史無前例的,并且成就巨大。
但是中國研發了一系列荒漠化防治的技術與模式,這些技術與模式可以在其他國家類似地區進行推廣應用。
澎湃新聞:我國西北地區處于中亞干旱區,從系統的角度看,其他國家比如蒙古國過度放牧、草原沙化是否會影響我國防沙治沙的成效?應該如何加強防沙治沙的跨國合作?
吳波:沙塵暴是一種自然的天氣過程,起源于蒙古高原(包括蒙古國和我國的內蒙古自治區)的沙塵暴對我國中東部地區有重要影響。蒙古國的荒漠化對我國的治沙成效沒有明顯影響。
我國研發了許多成熟的防沙治沙技術,蒙古國南部荒漠化地區與我國內蒙古的許多地區自然條件相似,可以通過中蒙兩國的交流與合作促進防沙治沙國際合作。
澎湃新聞:有科學家提出蒙古國已經過了氣候臨界點,也就是說未來高溫和干旱持續的話,沙塵天氣將會頻發,在這種背景下你如何看待未來防沙治沙的新挑戰?
吳波:未來什么樣,尤其是未來的氣候變化有很多不確定性。沙塵暴是自然過程,人類不能阻止其發生。未來我們需要堅持“近自然恢復”理念,在全球氣候變化背景下進一步優化已有的防沙治沙技術,提高沙區固沙植被的穩定性,建立我國北方防沙帶生態安全格局,降低沙塵暴過境時地表釋塵量,減輕沙塵暴危害。
澎湃新聞:氣候變化背景下你認為各方應如何形成治沙合力?
吳波:氣候變化對治沙的影響,目前研究得比較少。我們需要深入研究氣候變化對荒漠化的可能影響,提升對氣候變化及其影響的預測能力。在荒漠化防治方面,需要研究氣候變化背景下主要固沙植物適宜分布區的變化,研究荒漠植物對增溫和降水格局變化的響應與適應機制。同時,應該加強圍繞氣候變化對荒漠化影響的國際交流與合作。
原標題:林科院荒漠化所所長吳波:人類不能阻止沙塵暴發生,只能減輕其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