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遇與挑戰:中國碳中和面臨發展和減排的兩難
(一)挑戰前所未有
中國
碳中和的挑戰源于中國的經濟結構、能源結構與金融結構。眾所周知,中國是全球最大的發展中國家,經濟結構以制造業為主,是世界工廠,第二產業占據了全球制造業產出的28%,領先美國10%以上,固定資產投資在中國GDP占比也超過40%。
中國的能源結構是“富煤、貧油、少氣”,中國氣候變化事務特使解振華先生近期指出,“我國煤炭消費占比仍超過50%,我國單位能源二氧化
碳排放強度是世界平均水平的1.3倍,單位GDP的能耗是世界平均水平的1.4倍,發達國家的2.1倍。
同時,一些低碳、零碳、負碳技術的關鍵設備和工藝等仍需要進口,技術綜合集成、產業化與技術轉移推廣能力不足。建立低碳、零碳能源體系,我國仍然需要付出艱苦的努力”。另據統計,2020年,中國化石能源占比仍然接近85%,可再生能源占比只有15%左右。
一般而言,發達國家能源轉型的路徑首先是煤,接著是油和氣,再然后才是新能源,是這樣的能源轉型三階段,2020年,我們石油的對外依存度73%,天然氣對外依存度43%,這都是非常高的,中國的能源轉型只能一步到位轉向新能源,這是很困難的過程。
在經濟結構、能源結構等諸多因素作用下,中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能源消耗國,2020年能耗折合標準煤近50億噸,也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碳排放國家,2020年碳排放量近100億噸,占全世界碳排放總量的28%,超過了美歐日三大經濟體排放的總和。
此外,據統計,2020年底,我國金融業機構總資產為353.19萬億元人民幣,其中,銀行業機構總資產為319.74萬億元,證券業機構總資產為10.15萬億元,保險業機構總資產為23.3萬億元。穿透這些巨量金融資產,底層基礎資產有很大一部分比例是化石能源資產,遠高于世界平均水平。
根據美國著名學者杰里米.里夫金的研究,世界化石能源資產可能會在2025年到2030年之間發生一次大危機,化石能源資產會大幅度的貶值縮水,特別是以煤炭為代表的資產,例如煤電,未來違約率可能會很高,其風險敞口很大,中國金融機構未來也許會因此而大大地降低收益,增加風險,這就是中國金融在碳中和時代的重大風險。
據統計,歐盟大約在20世紀80年代實現碳達峰,宣布將在2050年實現碳中和,從碳達峰至碳中和預計需要60-70年的時間;美國和日本大約在2007—2008年實現碳達峰,同樣宣布將在2050年實現碳中和,從碳達峰到碳中和預計需要40多年的時間。作為發展中國家,中國計劃用不到10年的時間實現碳達峰,再經過30年左右的時間實現碳中和,毫無疑問,時間緊、任務重。
另外,環境經濟學“庫茲涅茨曲線”闡述了環境污染和經濟發展之間的相關性,一般而言,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之后才會出現碳達峰。中國氣候變化事務特使解振華先生早在十年前就說過,據統計,美國、日本、歐盟等發達國家和地區都是在人均GDP約3萬-4萬美元時實現碳達峰。而中國的人均GDP在2020年剛超過1萬美元,按GDP年均增長5%-6%來推算,到2030年前實現碳達峰目標時,中國的人均GDP可能剛剛達到2萬美元,即便如此,距離人均GDP3萬-4萬美元還有較大的差距。
在此,我們比較一下中美兩國2020年的發展數據,即世界最大發展中國家與世界最大發達國家對標。2020年,中國GDP約為美國的70%,人口大約是美國的430%,能源消耗量約為美國的150%,碳排放量約為美國的200%;中國的廣義貨幣發行量(M2)大約是219萬億元,而美國是125萬億元(折合人民幣),中國的M2大約是美國的175%。這一組數字對比充分說明,為了如期實現碳中和,中國的經濟結構、能源結構、金融結構可能都需要優化,中國的經濟效率、能源效率、金融效率也許都有待提升,這就是發展和
減排的兩難。
綜上所述,正是因為應對氣候變化
問題具有“長期性、結構性、全局性”特點,中國要按期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不僅時間緊迫,而且任務繁重。正如習近平主席所言:“中國將力爭于2030年前實現二氧化碳排放達到峰值,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這意味著中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將完成全球最高碳排放強度降幅,用全球歷史上最短的時間實現從碳達峰到碳中和,這無疑將是一場硬仗”。
(二)機遇千載難逢
中國碳中和,雖然挑戰前所未有,但機遇也是千載難逢。
美國著名學者杰里米.里夫金認為,目前全世界正處在以風光新能源、信息技術、生物技術并發為代表的第三次工業革命。
回顧歷史,每一次全球工業革命都會開啟一輪技術長周期帶動的經濟增長,大約持續60-100年。比較前兩次工業革命,都形成了能源供給、產業消納與金融支持的協同創新發展的經濟體系:第一次工業革命,英國形成了“煤+火車+銀行”體系,造就了日不落帝國;第二次工業革命,美國形成了“石油+汽車+資本
市場”的體系,成就了美國超級大國;第三次工業革命可能將形成“新能源+電動車+
碳市場”的體系,各國都在爭奪這一體系的主導權。
里夫金認為,中國機會最大!
這是因為,在能源供給側,中國目前已經擁有世界最大的風光新能源生產體系,2020年風電、光伏新能源裝機總量分別是2.81億、2.53億千瓦,合計5.34億千瓦,而且風光裝機總量2030年要達到12億千瓦,這意味著每年還要新增加6000多億千瓦裝機。中國光伏產業具備全產業鏈的競爭優勢,包括上游硅片、中游電池與電池板以及下游發電站,都有巨大的優勢,隆基股份去年市值就已經超過神華公司,目前市值五千億。
在能源傳輸側,中國“長距離、大容量、低損耗”的特高壓電網技術成熟,在世界居于領先地位。在能源消費側,我國的新能源汽車與儲能產業發展迅速,據工信部肖亞慶部長宣布,我國新能源汽車產銷量連續6年穩居世界第一,累計銷售550萬輛。
據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劉世錦團隊分析,美國、歐盟、日本等在碳達峰時每千人汽車保有量分別是845、423、575輛,中國目前僅有173輛,還有很大的新能源汽車發展空間。中國比亞迪公司去年發展成為世界第四大市值的汽車公司,蔚來第六,上汽第十,去年世界前十名汽車市值公司里,中國已經占據3席。
在電池方面,中國鋰離子電池產量世界第一,寧德時代穩居世界首位,今年市值已經達到12000億元人民幣。根據萊特定律,隨著電動車銷量增加,電池價格會進一步下降,從而帶動儲能成本下降和新能源汽車的繼續增加。總之,供給、傳輸與消納,或者說生產、流通與與消費,我國已經形成了一個完美的新能源產業發展閉環。
另外,在綠色金融方面,我國擁有目前世界上最大規模的綠色信貸市場。截至2020年底,中國本外幣綠色貸款余額約12萬億元,存量規模居世界第一;綠色債券存量約8000億元,居世界第二。中國還是世界上最大的碳市場,2021年7月開啟的全國
碳交易市場年配額近40億噸,規模超過歐盟,居世界首位。
從7月16日開市至7月30日合計11個交易日,全國碳排放配額即CEA累計成交量595.19萬噸,累計成交額2.99億元,平均價格50元,是試點碳價格的兩倍以上,取得了“開門紅”的驕人成績。
當然,接下來如何兼顧價格穩定和持續流動性是個
難題。如果我們能夠把碳市場做大做強,既有規模、亦有流動性、且價格反映真實邊際減排成本,將其發展成一個新興的金融市場,可以為中國碳中和促進解決大規模、低成本的長期資金,那么中國就有可能抓住第三次工業革命的巨大歷史性機遇,通過發展綠色技術、綠色產業、綠色金融,從資源依賴走向技術依賴,從而實現一個長的技術增長周期。
清華大學與中金公司研究團隊在分別測算后,得出相近的結論:中國實現碳中和與完成能源低碳轉型需要近140萬億元的投資。中國人民銀行易綱行長最近提出:中國碳達峰每年需要2.2萬億元的投資,十年共計22萬億元;從碳達峰至碳中和,每年需要3.9萬億元投資,30年需要117萬億元投資;碳達峰碳中和兩項合計需要139萬億元投資。這項投資可以促進解決中國有效需求不足的問題,促進解決發展與減排的兩難矛盾。